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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律吕起昆仑:文化昆仑的变迁与融合汉书律历志沿袭吕氏春秋古乐中的一段文字,说黄帝派遣泠纶,从大夏之西、昆仑之阴,取得均匀的竹管,藉此获取天然的音律,这就是十二律的来源。耐人寻味的是,律历志中把吕览原文中的“阮陶之阴”改作“昆仑之阴”。王国维先生认为“阮”与“昆”古音相近,岬俞”恐是“陶”之讹,故此,说苑风俗通汉书等文献皆改为昆仑。我们发现,自汉而后,研究音律的学者,有近一半引用汉志之说,足见昆仑之说已深入人心。历史昆仑的文献绘卷从古文献来看,昆仑处于中国西北,且远大于一般的高丘。山海经说昆仑墟有万仞之高,禹本纪则以昆仑高二千五百里。中华大地西高东低,如此高的丘山应该位于西北高原,加上山海经大荒西
2、经说“昆仑之丘”在“流沙之滨”,把流沙和昆仑放在同一空间中,自然对应上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侧的昆仑山脉。至于汉代,昆仑的位置从图书走向实地。史记大宛列传记录了汉使带来黄河源头的于阑美玉,使汉武帝对昆仑有了具象的了解,也把对美好昆仑的想象用图纸定位到了于阖。尽管司马迁认为汉使所见之山似乎和禹本纪中描述的高大昆仑有所不同,但也没有明确表示这就不是昆仑。班固在张骞传中仍延续司马迁的认识,不过,他在汉书地理志中却记录下临羌昆仑山祠和敦煌昆仑障两处地名,分别位于今青海涅源和甘肃安西。这两处地方的山脉更接近祁连山,与汉武帝定下的今和田南部的昆仑山尚有距离。但从昆仑山祠、昆仑障的命名来断定其位于昆仑山附近,
3、并不具有必然性。如临羌在西汉末期属于新置的西海郡,顾颉刚引汉书王莽传考证说,羌人所居的青海,出现了与山海经中昆仑类似的多种祥瑞,愿意归附而设西海郡,是上天昭示“安我帝室”“成就洪烈”之象。名其为昆仑山神祠,只是文化上的一致性所造成的。据山海经大荒西经的记载,昆仑之丘之下有弱水之渊,其外有炎火之山,西王母部族则居于此处。不论昆仑与西王母之间的实际距离有多远,在山海经系统中,昆仑与西王母关联颇为密切。王莽主政时期归附而来的羌人,其居住地除了有昆仑祥瑞之外,还有西王母崇拜的习俗。这一习俗在西汉末年,曾从青海甘肃传入陕西。汉书哀帝纪云:“(建平)四年春,大旱,关东民传行西王母筹,经历郡国,西入关至京师
4、。”其庆祝场面,颇为盛大。汉书五行志则记录了汉哀帝建平年间,长安居民歌舞祠西王母。其文云:“母告百姓,佩此书者不死。”可见,西王母崇拜的核心应该是长生信仰。长生何以在西,这与中国地形西高东低有关,先民认为西部的高山更接近天空,与云雷等自然神力贴附紧密,也就更能接触到恒常不变、去而复来的长生不死之境,这个不死之境就是昆仑。淮南子地形云:“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为名山,掘昆仑虚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万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寻,珠树、玉树、璇树、不死树在其西。”昆仑山万物尽有,不死树也在其中,常人不能获得,是因为其绝高,难以达到。如果能登上昆仑之顶,就如同踏上天梯,逐次上升,从不
5、死到获取自然力,直至成为自然力。因此,自然力的获得是先民所追求的长生内核,淮南子说登上昆仑之丘后,层层而上,能使风雨,让水旱如时。万物长育丰茂,物质满足就不是幻想。既然天人在此会合,两者之间的联系也从不断登高,无穷接近而变成了实体连接。神异经说昆仑之山上有入天的铜柱,绝高之顶有仙人居住。登天的途径是浑圆的天柱,这种传说或许与北方寒冷地区容易产生的太阳光柱有关。其所带来的联想,让隆起的高山与圆弧形的高天曲线融合,突破了地理界限的认识,而成为天地之中的新概念。神异经中“昆仑之山有铜柱”一则列入“中荒经”,河图括地象则明确提到有着通天铜柱的昆仑是大地之中,在地下还有深埋的铜柱,与天下的名山大川孔穴相
6、通。昆仑山气上通天,作为高丘之顶,收拢八方名山地脉,即便不是地表上的大地之中,也是地下的孔穴中枢,其中以天地之气来贯通。山位在西北,不过是“大地之端”,河图绛象又称昆仑为“地首”,正是反映了先民对地理中心与天地中心如何协调的朴素认知。在这一观念的引导下,昆仑气脉的流动,使得高山大川都拥有与自然上天沟通的灵气,那么只要模拟出昆仑丘的生态景象或地理设定,就能达到与自然沟通的目的。此刻,“中”从一个具象的位置演化成为一个文化象征。其与“气”的结合,使得万物都有了秉持自然之力的可能。文化昆仑的精神贯通基于这一认识,高大的山丘接近于天,就具备了与昆仑同脉相通的地位。汉书地理志中的昆仑山祠和昆仑障,地理位
7、置靠近祁连山。颜师古注汉书霍去病传云:“祁连山即天山也,匈奴呼天为祁连。”祁连山的通天特性与昆仑山命名的本源一致。因此,高大的自然山川就能够冠以昆仑之名。有学者详细论述了山海经中和“昆仑”相关的诸多地貌,与位于东方的泰山附近多有相似之处。而山海经淮南子等典籍记载昆仑周围的弱水、赤水、河水、洋水、流沙都与海相交。从青藏高原至内蒙古高原再到山东半岛,黄河的流淌连通了这些原野上的高山,也让先民得以沿着河流移动交往,直至海边。黄河入海口附近的山东地区最高峰正是泰山,“泰”与“太”通,因此,太山也就是大山,号为“岱宗”。泰山古属齐地,史记封禅书说“齐所以为齐,以天齐也”。有学者认为,泰山所处的齐地姜姓来
8、自于西部的游牧民族,他们把“昆仑”概念从西部高原带到了东海之滨。还有观点认为,“昆仑”始发于宁夏,西迁至新疆。无论是东移还是西迁,先民们沿着黄河行进的路线并未变化,交融也未曾停止。昆仑及与其连通的河川地貌留下了这些复刻的印记。高耸的山峰代表着人与自然的沟通之桥,复杂的地形则记录着先民们共同奋斗前进的艰难历程,而昆仑诸水汇聚至海,又显示出各民族沿着河流迁徙融合的历史图景。这些克服艰难险阻的记忆寄托在“昆仑”之中,化成嘉禾自生、不老不死的美好愿望,反映出先辈通过辛勤劳动延续中华民族血脉的历史进程,行一地则有一地之昆仑,终至于建立高大的建筑来形成人造的昆仑。和谐昆仑的共同理想史记封禅书记录的汉武帝所
9、造明堂,其高处以昆仑命名,通往高处的复道,也称昆仑道,主体建筑周围环水,可以看作是昆仑的微缩版。汶上明堂虽然地处泰山脚下,但已脱离山体的束缚,后来的长安明堂、洛阳明堂更是把“昆仑”与宫殿建筑融合为一,使得政治中心与天地直接贯通。这些“昆仑”相通相连,早已突破地理的界限,而是更关注如何取得自然力的帮助。可以看出,在先民对大自然朴素观察的视角下,人类可持续发展能力就在于能否顺应天地气运,完成和谐交融。因此,通过了解天地中流动的气流规律来获取自然之力,成为“昆仑”移动的逻辑基础。汉书律历志明确地把昆仑与声律联系起来,强调天地中和之气能使自然风气和谐,律管的听音辨风就是这一功能的具现。史记左传中也载有
10、吹律听风的“南风不竞”和“武王伐纣”事件。先贤凭借音律感知时空中的气运变化,来断定人与自然的和谐程度,这就是司马迁所说的“同声相从,物之自然”。这样,源于昆仑的自然之力就可以指导纠正人事,善于体察者更能导引这种自然力量来发挥作用。刘向别录里就记录了燕谷地寒不生五谷,邹衍吹律引得暖气融合,产生“黍谷”的故事。人与自然互为化育的和谐理念在此可见一斑。律历志改“阮陶”为“昆仑”,彰明了律的中气之源。在昆仑之阴,取解谷之竹,导引源于昆仑之气,使黄钟之律得以与“施种于黄泉,孳萌万物,为六气元也”的阳气相呼应。听雌雄凤凰的鸣叫,以推阴阳变化的流行。后汉书云“律”为:“天效以景,地效以响。”日月运行、万物长
11、息、天籁兽鸣都是阴阳之气的分合流转。察知这些细微的变化,就能预知自然之变,从而使之有利于人事。宋史律历志将之总结为“昔黄帝作律吕,以调阴阳之声,以候天地之气”,而调和的基础是以黄钟之宫具现中气的所在。定黄钟之宫,也就是定昆仑之气;定昆仑之气,也就是找到人与自然融合的锁钥。使之应于人事,就是得天道,顺自然。以此为开端,河流山脉沿息流转,脉脉相承。它们所构成昆仑图式,深深印刻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记忆之中,并且遵循着固有的地形法则,用昆仑之名,耸立在中国的西北边疆,无声验证着各民族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共同文化心理和历史发展进程。(作者:夏国强,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清代汉书律历志哲学思想研究”负责人、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教授)(2023年)